聖誕快樂

聽母親說，父親年輕時是美男子。因父親對他母親一向言聽計從，故父親和母親的關係幾十年持續緊張。至今，母親提起父親，還是會充滿不被重視的怨恨。

但當母親提到她年輕時遇到的美男子，眼睛即變得如少女清澈，像生活從沒給她任何重擊般。

可惜，那位美男子在漫長日子做不了她生命中的滋養；反而是到老了，祖母撒手塵寰，父親卸下孝子責任後，開始對母親言聽計從。我永遠記得我婚後他倆牽着手來我家，駐足在我老爺奶奶門前的花園，湊着頭聞那朵開到荼靡的紅玫瑰，臉上笑意把花園所有花的總和的盎然都比下去了。

但人間畢竟是個試煉場。沒多久，父親被診斷患上腦退化症，從一開始的找不到回家的路，到大小便失禁，到不得不與我母親分開，入住老人院，那幾年時間我的書包很重。裏面有很多不能不做的功課，包括對自然規律的敬畏，對無常的接受，對做得不夠好的懺悔的放下，還有對身邊人的寬容和珍惜。

在父親失智那幾年，他把所有人都忘記了，包括我。有次，我想拿走他要吃的東西，他甚至咬我的手指——像隻護食的獸。

那時我知道上天已拿走了他的作為人的包袱，回到最原始的純粹。但即使如此，他一直記得妻子的名字，說起她，臉上滿是記掛和溫柔。

父親選擇在聖誕節當天放下愛恨情愁，離開人間，想必有其用意。這樣，每年的聖誕節，我這個女兒都要代替他陪着他的太太去探望他。不得不說，薑是老的辣呀！狡猾的美男子父親，聖誕快樂！